第六十二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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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章
盛招搖仰面摔到地上，龍淵在他的胸口上晃了晃，猩紅的液體迅速的從純白的衣服上開始蔓延，仿佛雪地裏開出的一朵巨大而又淒艷的花。
他的嘴巴無聲的張著，身體微微的抖動著，洶湧的血水從喉嚨裏不停的溢出來。
盛招搖眨了眨眼睛，淚水模糊了視線，頭頂上夜色依舊沈的厲害，星星不知何時已經隱去了身影，只剩下一輪孤獨的半月，灑著清冷的輝光。
“司司……”
盛招搖的嘴唇抖動了兩下，被血水嗆得不由的挺了挺胸膛，龍淵在他的身上發出了微弱的哭泣聲，盛招搖的手指顫了顫，慢慢的摸上了劍柄。
“別碰。招搖別碰。”
“我們去找醫師，你不會死。乖，你等著，司司還沒回來，你不能……不能……”
盛招搖耳邊響起悲戚的哽咽聲，他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。
是誰……
這句話，好熟悉。
好像在哪裏聽到過。
他模模糊糊間想起來，好像當時在天樞，他拿雀刃自盡，想送她出去的時候。
司司也是這麽說的。
他是怎麽回的來著。
“我不怕死，也不怕疼。”
盛招搖想用同樣的話來安慰眼前的人，可他的聲帶已經被割裂了，嘴巴只能下意識的張張合合，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。
好疼啊……
盛招搖痛苦的想。
比他自盡的時候，可疼多了。
畢竟識海是仙魔的根基，他毀了識海，傀儡線固然無法再鉗制於他，可後果便是魔氣從識海中轟然崩塌，排山倒海似的湧向了四肢百骸裏的經脈，將其一根根沖的七零八碎後，毫無阻礙的散出體外。
經脈本就是極其脆弱的地方，碎裂之苦，遠比身體上的重創要強烈上許多。
盛招搖漂亮的桃花眼因為劇痛，瞪的滾圓。黑曜石一般的瞳色，漸漸的開始黯淡。
“疼……”
九嬰跌跌撞撞的想要扶起他來，可他不過輕輕碰了他一下，就見他胸前的傷口處，猛地湧出一股血水來。
九嬰頓時頭皮發麻，手指像燙到了似的，收了回去。
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捉著他的手腕，不停的像他的身體裏輸送著魔氣，試圖護住他的心脈。
可他的魔氣剛一進入盛招搖的體內，猶如風吹進了一個破了洞布袋裏，立刻消散於無形了。
九嬰面露絕望之色：這小花妖的身體已經存不住魔氣了。
“尊上呢？尊上怎麽還沒來。”
九嬰第一次形象盡失，哭著朝著身邊的剛剛跑過來的魔侍們嘶吼。
霎那間，魔侍們跪了一地。
“承英大人剛剛聽到消息，就直接去尋尊上了。可尊上去的是瑤山，只怕一時半會……”
“俞長老呢？先去把她帶過來。”
“是。”
有人轉身就跑。
白荼腳步淩亂的從魔侍們的身後跑過來，猛地跪在了盛招搖的身邊，一時間淚如雨下。
“小花妖，小花妖，你怎麽樣。”
他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喧鬧聲，聽說魔宮這邊出了大事，趕緊陪著承英爬了起來。
結果聽到魔侍跟承英說明事情的經過時，當即嚇得渾身發抖，丟下她就往這邊趕來了。
他學九嬰的動作給盛招搖的身體裏輸魔氣進去，越輸越是心驚。
白荼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：“小花妖，你別死，求求你。”
盛招搖似乎聽到他的聲音，眼角又淌下一行熱淚來，與此同時，他的眼睫輕輕的顫了顫。
“荼荼……”
盛招搖的嘴巴動了動。
白荼看到他的口型，辨認出他的話來。
“我在，小花妖，我在……嗚嗚嗚……”
白荼泣不成聲。
“……結契……我有禮物……”
白荼只能模糊看出這幾個字，哭著道：“你有禮物要送我對不對，你好好的，你別死。我不要禮物，我只要你。”
“要……要給……”
盛招搖似乎是想要動彈，白荼急忙按住他的手，情緒幾近崩潰。
“你別動，我求你，你別動……”
盛招搖被按住，胸膛急促的喘息了兩下，又變的安靜了起來。
血紅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天上，似乎在等待著什麽。
白荼似有所覺，跟著擡起頭來。
只見原本黑漆漆的天幕，積雲越來越重，隱隱約約間，似乎有什麽龐然大物的呼嘯聲響徹雲霄。而在不遠處的羅剎海，波濤翻滾，掀起滔天巨浪，一層一層的波浪撞擊著海岸，洶湧的海水下，仿佛掩藏著撕心裂肺的悲鳴。
“司司……”
盛招搖仰著頭，輕微的掙紮了起來。
“別動。”
九嬰眼疾手快，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。
“招搖聽話，司司馬上就來了。”
說話間，果然一聲淒厲的龍吟由遠及近，九嬰瞬間擡頭，還沒等看清那道一閃而過的黑影，便被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震在了原地。所有人都如九嬰一般，被震懾的低下了頭。
與此同時，沈重的積雲裏電閃雷鳴，風雨欲來。
酆司司從空中猛地俯沖到盛招搖旁邊，變回人形後，還沒等走上幾步，霎那間雙腿發軟，半跪到了地上。
“小花妖……”
酆司司喉嚨哽咽，眼淚一瞬間湧了出來。
“尊上。”
九嬰心疼的看著她，給她讓出了位置。
酆司司臉色看起來比盛招搖的還要白，幾乎沒有一點血色，她看起來還算鎮定，第一時間就是輸送魔氣給他，結果片刻之後，亦是楞在了原地。
酆司司不敢相信的再試了一次，搭在了他腕間的手指緊緊的蜷縮了起來。
“司司，他的識海……”
九嬰在一旁啞著嗓子提醒他，而他懷裏的小鳳凰，亦是出奇的乖巧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，一聲不吭。
酆司司沒有說話。
她根本就沒有聽清九嬰說了什麽。
如今，她的眼前，唯一能看到的，只有躺在血泊中的盛招搖，再也看不到別人。
“別怕……”
酆司司呼吸都在抖，不知道是在跟盛招搖說話，還是在跟自己說。她俯下身去，小心的避開龍淵，額頭抵在了盛招搖的頭上。
她的神魂進去到了對方的識海裏，一路暢通無阻，沒有一絲阻礙。
可她剛進去，就感覺到了讓人心悸的毀滅的氣息，盛招搖的識海裏像是剛剛發生過爆炸一樣，所剩不多的魔氣仍舊在四處亂竄，猶如暴風雨狂轟過的花海，已經是一片狼藉。
她只能隱約看到幾瓣紅的發黑的花瓣，時不時的從她的眼前經過，而後慢慢的消散。至於神魂凝成的花枝，也已經斷裂成了好幾截。
酆司司的神魂，跪在他的識海裏，拼了命的想把那幾根花枝拼起來，結果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花枝，變得越來越越枯黃，眼看著就要消失了。
“招搖！！！”
酆司司淚如雨下，忍不住痛哭失聲。
“司司，抱……”
酆司司聽到他的識海裏，傳來虛弱的請求，聲音斷斷續續，幾不可聞。
酆司司闔了闔痛苦的眸子，神魂從他的識海裏出來，而後，慢慢把躺在地上的盛招搖，如同捧在易碎的玻璃一樣，輕輕的摟在了懷裏。
“司司，你不能碰……”
九嬰哭著提醒他，可話到一半，就被人拍了拍肩膀。
他驀然轉頭，看到同樣悲慟的俞長老，對著她緩緩的搖了搖頭。
九嬰像是突然驚醒，明白了什麽，一下子捂住了眼睛。
果然，酆司司這一抱，盛招搖身上的血流的更快了。他原本只有一身單薄的白衣，如今，白衣已經完完全全被血染紅，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。
甚至就連他的身子底下，都是一大灘的血水。
酆司司抖著手指，將貼在他臉頰上的亂發，一點點別在了耳後，同時，用衣袖，慢慢的擦出了一張白的透明，卻也漂亮到完美的臉來。
他的眼睛，在感知到酆司司到來的那一刻，便緩緩的闔了起來，眼睫微微的抖動著，似乎想要努力的睜開，再次看一看眼前人。
可是外洩的魔氣帶走了他全部的力氣，如今的盛招搖腦海中已經是一片模糊。
他已經聽不到外界所有的聲音，只是隱約間，感覺到熟悉的氣息，靠過來了。
滾燙的熱淚持續不斷的滴在了他的臉頰上，盛招搖有片刻的清醒，張了張嘴。
“你說什麽？”
酆司司的聲音簡直溫柔到了極致，輕輕的誘哄他道。
盛招搖艱難的開口，酆司司從他的口型出看出他要說的話。
“對不起，司司……我不是，故意……”
“別哭。”
酆司司幫他不停的抹著眼角的淚：“無論你做什麽，我都不怪你。”
“我不是故意……”
盛招搖聽不到她的輕哄，反反覆覆的祈求著他的原諒。
酆司司痛苦的闔了眸子，卻又迅速的睜開，害怕錯過盛招搖最後留下的每一句話。
盛招搖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，胸口的起伏已經幾不可聞。
他乖乖的躺在酆司司的懷裏，鴉青色的睫毛，在眼瞼下打下一片陰影，臉色已經看不到痛苦之色，蒼白的嘴唇，微不可查的動了動。
酆司司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大刀，霎那間鮮血直流。
他說：“姐姐，結契。”
“結契。”
“結契？”
酆司司如遭重擊，猛地從痛苦中清醒過來。
“好，結契，結契。我們結契。”
哭的滿臉通紅的白荼也像是驚醒了一樣，急忙去翻身上的儲物袋。
邊哭邊道：“我有嫁衣。”
當白荼的嫁衣翻找出來，映入酆司司眼簾的那一刻，酆司司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樣，呆住了。
“尊上，快給他換上啊。”
白荼哭著提醒她。
“好。”
酆司司驟然回神，轉眼間，大紅的嫁衣，穿到了盛招搖的身上。
如今的情景，已經跟鏡河中的那一幕，幾乎沒有區別。
酆司司終於明白，原來兜兜轉轉，她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。
酆司司將盛招搖在懷裏抱緊了，流著淚高聲吼道。
“天道在上……”
此話一出口，九幽城漆黑的天幕瞬間從他們頭頂，被什麽東西劈開了一樣，一道讓人無法直視的金芒，從高空中灑了下來。
直直的照射在兩個人的身上。
盛招搖漂亮的桃花眼顫了顫，竟然在這金光的包圍下，緩緩的睜開了。
他靜靜的聽著酆司司對著天道起誓。
“我酆司司，今日與盛招搖結契。結發同心，恩愛不離。天上地下，碧落黃泉，唯此摯愛，神魂同歸。若負此心，願遭天道隕滅，魂飛魄散，永無輪回。”
酆司司低下頭，四目相對，看進盛招搖已經失了神采的眼睛裏。
“盛招搖，你可願，做我的……夫郎。”
或許是天道之力給了盛招搖最後一點力量，他竟清楚的聽到了酆司司的話。
他緩緩的啟唇：“龍淵……拿走。”
他不能在這個時候，頂著龍淵，用這麽狼狽的模樣，跟酆司司結契。
九嬰在一旁，清晰的看出盛招搖的口型，他向前一步，驚恐道：“司司，不能拔。”
酆司司楞了楞，手指輕輕的搭在了龍淵的劍柄上。
如今，拔與不拔，其實已經沒了太大的區別。
可小花妖愛美，她是知道的。
天道的力量持續的時間太短，已經送不了她多想，酆司司一咬牙，猛地將龍淵掀飛了出去。
與此同時，盛招搖的身體狠狠的震了一下，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流了出來。
酆司司不敢看他此時的模樣，緊緊的將他抱在懷裏，嘶啞著道。
“快說你願意。招搖，說你願意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
回應結契，其實無需開口，只要在心中回答就可以。
盛招搖本想說願意，可忽然間，他混沌的腦海裏，竟閃出了當初在鏡河看到的那一幕。
司司……
真的會娶別人嗎？
如今，他的死亡，已是無法避免。
所以，鏡河中的預言，一定會成為事實。
司司在契約裏說，若是負了他，就要神魂俱滅……
他……
怎麽舍得。
“我……不願……”
盛招搖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，天幕上的那縷金光瞬間消失，將盛招搖身上的最後一絲溫暖，也帶走了。
他安靜的靠回了酆司司的胸前，仿若入睡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
白荼大驚失色：“結契這是成了嗎？”
酆司司強撐著脊背，一下子彎了下去。她低著頭，一言不發，只是將懷裏的人，抱的更緊了。
結契未成，她在心裏聽到了盛招搖的回答。
他不願……
小花妖不願意。
為什麽事到臨頭，又反悔了。
他是不是怪她了。
怪她無用，沒有保護好他。
“招搖……”
酆司司失魂落魄的喊出這個名字，再一次痛哭出聲。
周圍一片死寂，仿佛在這一刻，陷入了靜止。
“噗……”
浮途宮中，正在沈睡中的謝朝瀾忽然間翻身扒住床沿，猛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。
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，能夠清晰的感知到，他身體裏的仙靈之力，竟在以一個十分恐怖的速度，迅速消失。
“不要，不要……”
謝朝瀾慌亂無比，試圖凝神靜氣，攔住外洩的仙氣，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，都是徒勞無功。
直到身體裏的仙氣失了大半，謝朝瀾才頹然的跌倒在了床榻邊。
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：“盛招搖……死了。”
死了？
哈哈哈……
死了？
謝朝瀾瞬間感覺，這麽多年以來，壓在他心裏的那塊巨石，一下子消失了。
死了好。
死了好。
他死了，就不會再有人知道，他們之間的那段過往。而他身上的仙骨，也就完完全全的屬於他了。
就連司司，沒了盛招搖從中作梗，說不定，都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來。
不過，盛招搖怎麽會那麽輕易就死了呢？
謝朝瀾開懷過後，又覺得不對勁。
師尊不是說，會把他帶回的仙界嗎？
謝朝瀾心中頓感不妙。
他雖然確實不想盛招搖活著，但那是當時他知道盛招搖搶了酆司司之後，激憤之下才有的沖動的反應。可冷靜下來，他也明白，如今他是仙界之主，急需修為傍身，盛招搖活著，其實對於他才是最利的。
最重要的是，師尊明明答應過帶他回仙界，結果盛招搖卻突然間死去，這其中，不知道有沒有師尊的手筆。
他會不會瞞著自己做什麽對自己不利的事？
謝朝瀾突然從床上爬了起來，搖搖晃晃的扶著一旁的床柱，深深地緩了口氣，而後往宋川穹所在的仙宮走去。
“啟稟仙主大人，仙尊有令，任何人都不得進去。”
謝朝瀾走到殿外，被人攔住了身影。
“怎麽，我身為仙主，又是師尊的徒弟，連我都不能見嗎？”
謝朝瀾一臉怒氣，揮手將人擊退，不顧阻攔走進了宋川穹所在的大殿內。
他一進來，便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。
只見宋川穹此時正半跪在地上，他的眼前，畫著一個極其古怪的法陣，只是此刻，法陣上刻畫的符號，已經變得黯淡無光，法陣也不再運行了。
而宋川穹，則明顯是遭到法陣的反噬，身受重傷，暈倒在了地上。
謝朝瀾眸光微微一動，走上前去，試探的喊了一句。
“師尊。”
宋川穹沒有說話，謝朝瀾想到自己如今喪失了大半的仙力，眼睫微微的垂落下來，遮住了他目光中覆雜的情緒。
三個月後。
酆司司渾身濕漉漉的，從鏡河裏淌了出來。一旁的九嬰已經等待多時了，急忙上前，扶住了她。
酆司司剛走了兩步，忽然間身子一軟，一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。
“司司……”
九嬰大驚失色，同時被酆司司倒下的身子，帶的摔倒在了地上。
“司司，你要不要緊。”
自從三個月前，盛招搖離開之後，酆司司便渾渾噩噩的的，一遍遍的往鏡河的水底跑。有時候是三天，有時候是五天，遲遲不肯上來。
唯獨這一日時間還短一些，只有一天一夜，但九嬰沒想到酆司司竟然會在水底下受傷，嚇得臉色都變得蒼白了起來。
酆司司摔在地上，久久沒有爬起身來。九嬰向前爬行兩步，想去攙她，卻被人按住手臂推了回去。
“師尊別管我，讓我靜靜。”
酆司司喉嚨嘶啞，帶著哭腔哀求道。
“司司……”
九嬰心痛的說不出話來，一時間眼淚也流了下來。
“師尊。”
酆司司低著頭，不想讓九嬰看到他此時的表情。
“為什麽？我的小花妖不見了。我去鏡河尋了這麽久，竟然都沒有他的魂靈。怎麽會這樣？他怎麽會連魂魄都沒有留下。”
酆司司泣不成聲：“師尊，我該怎麽辦。三界之大，我該去哪裏找他。”
九嬰早就聽說過，酆司司從鏡河帶出了夙夙殘魂的事，因此酆司司幾次三番進入河裏，九嬰也沒有阻止。
可他沒想到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。
“司司別這樣……”
如今對於她而言，什麽安慰的話，都是蒼白的。
九嬰握著酆司司的手腕，眼睜睜的看她臉上豆大的眼淚滑落了下來。
彼此無言，許久之後，酆司司才終於在九嬰擔憂的目光下，緩緩的站起身來。
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，吐了口氣：“師尊，我沒事。你先回九幽城，我自己待會。”
“你又要去……”
九嬰擔憂的看著她。
“一日未見，他恐怕也想我了。”
“司司……”
“師尊先回去吧。猙寧前幾日回了兵營，歲歲那裏，還要拜托你幫忙照顧。”
酆司司說完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她去的地方，不是別的，正是離九幽城外不遠的羅剎海。自從盛招搖死後，酆司司便將他的屍體放進了冰棺，沈到了羅剎海的海底。
這冰棺上帶著可以防止屍身腐爛的密文，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二次開啟，否則，屍身遇到空氣就會迅速腐爛，化為一堆白骨。
小花妖喜歡漂亮，若是知道他的身體變成了白骨，定然是要生氣的。
酆司司將身體同樣的沈到了海底深處，修長的龍身纏繞著透明的冰棺，將龍頭擱在棺材的頂端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。
一行熱淚從闔上的龍目中滲了出來，滴落在冰棺上，很快的融入了苦鹹的海水裏。
而冰棺裏，盛招搖眉目如畫，看起來，就像是跟酆司司一同陷入了沈睡。
與此同時。
梧桐海深處的宮殿裏，忽然間響起了驚慌失措的呼喊聲。
“小殿下的魂火燃起來了。鳳王大人，快叫鳳王大人。”
“小殿下涅盤歸來了？！快把大皇女也喊過來。”
此時，熊熊燃燒的焰火中，少年猛地睜開了昳麗的桃花眼，驚恐的瞪大了眼睛。
他捂著胸口，遲遲說不出話來。
直到身邊的人簇擁而上，一個個痛哭流涕的抱著他。
他才仿佛回過神來，眼淚霎那間流了出來。
“儀兒莫怕。”
一個蒼老而又慈愛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，那人撫摸著他的脊背，關切的哄他。
“沒事了，沒事了。都結束了。”
“好……好痛。”
少年眼神迷茫，表情痛苦：“有人，殺我……好大的劍，插的好深。好痛……”
“是誰？阿姐替你報仇好不好？”
有人在他的面前蹲下，輕哄他道。
“記……不得……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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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招搖仰面摔到地上，龍淵在他的胸口上晃了晃，猩紅的液體迅速的從純白的衣服上開始蔓延，仿佛雪地裏開出的一朵巨大而又淒艷的花。
他的嘴巴無聲的張著，身體微微的抖動著，洶湧的血水從喉嚨裏不停的溢出來。
盛招搖眨了眨眼睛，淚水模糊了視線，頭頂上夜色依舊沈的厲害，星星不知何時已經隱去了身影，只剩下一輪孤獨的半月，灑著清冷的輝光。
“司司……”
盛招搖的嘴唇抖動了兩下，被血水嗆得不由的挺了挺胸膛，龍淵在他的身上發出了微弱的哭泣聲，盛招搖的手指顫了顫，慢慢的摸上了劍柄。
“別碰。招搖別碰。”
“我們去找醫師，你不會死。乖，你等著，司司還沒回來，你不能……不能……”
盛招搖耳邊響起悲戚的哽咽聲，他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。
是誰……
這句話，好熟悉。
好像在哪裏聽到過。
他模模糊糊間想起來，好像當時在天樞，他拿雀刃自盡，想送她出去的時候。
司司也是這麽說的。
他是怎麽回的來著。
“我不怕死，也不怕疼。”
盛招搖想用同樣的話來安慰眼前的人，可他的聲帶已經被割裂了，嘴巴只能下意識的張張合合，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。
好疼啊……
盛招搖痛苦的想。
比他自盡的時候，可疼多了。
畢竟識海是仙魔的根基，他毀了識海，傀儡線固然無法再鉗制於他，可後果便是魔氣從識海中轟然崩塌，排山倒海似的湧向了四肢百骸裏的經脈，將其一根根沖的七零八碎後，毫無阻礙的散出體外。
經脈本就是極其脆弱的地方，碎裂之苦，遠比身體上的重創要強烈上許多。
盛招搖漂亮的桃花眼因為劇痛，瞪的滾圓。黑曜石一般的瞳色，漸漸的開始黯淡。
“疼……”
九嬰跌跌撞撞的想要扶起他來，可他不過輕輕碰了他一下，就見他胸前的傷口處，猛地湧出一股血水來。
九嬰頓時頭皮發麻，手指像燙到了似的，收了回去。
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捉著他的手腕，不停的像他的身體裏輸送著魔氣，試圖護住他的心脈。
可他的魔氣剛一進入盛招搖的體內，猶如風吹進了一個破了洞布袋裏，立刻消散於無形了。
九嬰面露絕望之色：這小花妖的身體已經存不住魔氣了。
“尊上呢？尊上怎麽還沒來。”
九嬰第一次形象盡失，哭著朝著身邊的剛剛跑過來的魔侍們嘶吼。
霎那間，魔侍們跪了一地。
“承英大人剛剛聽到消息，就直接去尋尊上了。可尊上去的是瑤山，只怕一時半會……”
“俞長老呢？先去把她帶過來。”
“是。”
有人轉身就跑。
白荼腳步淩亂的從魔侍們的身後跑過來，猛地跪在了盛招搖的身邊，一時間淚如雨下。
“小花妖，小花妖，你怎麽樣。”
他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喧鬧聲，聽說魔宮這邊出了大事，趕緊陪著承英爬了起來。
結果聽到魔侍跟承英說明事情的經過時，當即嚇得渾身發抖，丟下她就往這邊趕來了。
他學九嬰的動作給盛招搖的身體裏輸魔氣進去，越輸越是心驚。
白荼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：“小花妖，你別死，求求你。”
盛招搖似乎聽到他的聲音，眼角又淌下一行熱淚來，與此同時，他的眼睫輕輕的顫了顫。
“荼荼……”
盛招搖的嘴巴動了動。
白荼看到他的口型，辨認出他的話來。
“我在，小花妖，我在……嗚嗚嗚……”
白荼泣不成聲。
“……結契……我有禮物……”
白荼只能模糊看出這幾個字，哭著道：“你有禮物要送我對不對，你好好的，你別死。我不要禮物，我只要你。”
“要……要給……”
盛招搖似乎是想要動彈，白荼急忙按住他的手，情緒幾近崩潰。
“你別動，我求你，你別動……”
盛招搖被按住，胸膛急促的喘息了兩下，又變的安靜了起來。
血紅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天上，似乎在等待著什麽。
白荼似有所覺，跟著擡起頭來。
只見原本黑漆漆的天幕，積雲越來越重，隱隱約約間，似乎有什麽龐然大物的呼嘯聲響徹雲霄。而在不遠處的羅剎海，波濤翻滾，掀起滔天巨浪，一層一層的波浪撞擊著海岸，洶湧的海水下，仿佛掩藏著撕心裂肺的悲鳴。
“司司……”
盛招搖仰著頭，輕微的掙紮了起來。
“別動。”
九嬰眼疾手快，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。
“招搖聽話，司司馬上就來了。”
說話間，果然一聲淒厲的龍吟由遠及近，九嬰瞬間擡頭，還沒等看清那道一閃而過的黑影，便被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震在了原地。所有人都如九嬰一般，被震懾的低下了頭。
與此同時，沈重的積雲裏電閃雷鳴，風雨欲來。
酆司司從空中猛地俯沖到盛招搖旁邊，變回人形後，還沒等走上幾步，霎那間雙腿發軟，半跪到了地上。
“小花妖……”
酆司司喉嚨哽咽，眼淚一瞬間湧了出來。
“尊上。”
九嬰心疼的看著她，給她讓出了位置。
酆司司臉色看起來比盛招搖的還要白，幾乎沒有一點血色，她看起來還算鎮定，第一時間就是輸送魔氣給他，結果片刻之後，亦是楞在了原地。
酆司司不敢相信的再試了一次，搭在了他腕間的手指緊緊的蜷縮了起來。
“司司，他的識海……”
九嬰在一旁啞著嗓子提醒他，而他懷裏的小鳳凰，亦是出奇的乖巧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，一聲不吭。
酆司司沒有說話。
她根本就沒有聽清九嬰說了什麽。
如今，她的眼前，唯一能看到的，只有躺在血泊中的盛招搖，再也看不到別人。
“別怕……”
酆司司呼吸都在抖，不知道是在跟盛招搖說話，還是在跟自己說。她俯下身去，小心的避開龍淵，額頭抵在了盛招搖的頭上。
她的神魂進去到了對方的識海裏，一路暢通無阻，沒有一絲阻礙。
可她剛進去，就感覺到了讓人心悸的毀滅的氣息，盛招搖的識海裏像是剛剛發生過爆炸一樣，所剩不多的魔氣仍舊在四處亂竄，猶如暴風雨狂轟過的花海，已經是一片狼藉。
她只能隱約看到幾瓣紅的發黑的花瓣，時不時的從她的眼前經過，而後慢慢的消散。至於神魂凝成的花枝，也已經斷裂成了好幾截。
酆司司的神魂，跪在他的識海裏，拼了命的想把那幾根花枝拼起來，結果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花枝，變得越來越越枯黃，眼看著就要消失了。
“招搖！！！”
酆司司淚如雨下，忍不住痛哭失聲。
“司司，抱……”
酆司司聽到他的識海裏，傳來虛弱的請求，聲音斷斷續續，幾不可聞。
酆司司闔了闔痛苦的眸子，神魂從他的識海裏出來，而後，慢慢把躺在地上的盛招搖，如同捧在易碎的玻璃一樣，輕輕的摟在了懷裏。
“司司，你不能碰……”
九嬰哭著提醒他，可話到一半，就被人拍了拍肩膀。
他驀然轉頭，看到同樣悲慟的俞長老，對著她緩緩的搖了搖頭。
九嬰像是突然驚醒，明白了什麽，一下子捂住了眼睛。
果然，酆司司這一抱，盛招搖身上的血流的更快了。他原本只有一身單薄的白衣，如今，白衣已經完完全全被血染紅，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。
甚至就連他的身子底下，都是一大灘的血水。
酆司司抖著手指，將貼在他臉頰上的亂發，一點點別在了耳後，同時，用衣袖，慢慢的擦出了一張白的透明，卻也漂亮到完美的臉來。
他的眼睛，在感知到酆司司到來的那一刻，便緩緩的闔了起來，眼睫微微的抖動著，似乎想要努力的睜開，再次看一看眼前人。
可是外洩的魔氣帶走了他全部的力氣，如今的盛招搖腦海中已經是一片模糊。
他已經聽不到外界所有的聲音，只是隱約間，感覺到熟悉的氣息，靠過來了。
滾燙的熱淚持續不斷的滴在了他的臉頰上，盛招搖有片刻的清醒，張了張嘴。
“你說什麽？”
酆司司的聲音簡直溫柔到了極致，輕輕的誘哄他道。
盛招搖艱難的開口，酆司司從他的口型出看出他要說的話。
“對不起，司司……我不是，故意……”
“別哭。”
酆司司幫他不停的抹著眼角的淚：“無論你做什麽，我都不怪你。”
“我不是故意……”
盛招搖聽不到她的輕哄，反反覆覆的祈求著他的原諒。
酆司司痛苦的闔了眸子，卻又迅速的睜開，害怕錯過盛招搖最後留下的每一句話。
盛招搖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，胸口的起伏已經幾不可聞。
他乖乖的躺在酆司司的懷裏，鴉青色的睫毛，在眼瞼下打下一片陰影，臉色已經看不到痛苦之色，蒼白的嘴唇，微不可查的動了動。
酆司司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大刀，霎那間鮮血直流。
他說：“姐姐，結契。”
“結契。”
“結契？”
酆司司如遭重擊，猛地從痛苦中清醒過來。
“好，結契，結契。我們結契。”
哭的滿臉通紅的白荼也像是驚醒了一樣，急忙去翻身上的儲物袋。
邊哭邊道：“我有嫁衣。”
當白荼的嫁衣翻找出來，映入酆司司眼簾的那一刻，酆司司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樣，呆住了。
“尊上，快給他換上啊。”
白荼哭著提醒她。
“好。”
酆司司驟然回神，轉眼間，大紅的嫁衣，穿到了盛招搖的身上。
如今的情景，已經跟鏡河中的那一幕，幾乎沒有區別。
酆司司終於明白，原來兜兜轉轉，她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。
酆司司將盛招搖在懷裏抱緊了，流著淚高聲吼道。
“天道在上……”
此話一出口，九幽城漆黑的天幕瞬間從他們頭頂，被什麽東西劈開了一樣，一道讓人無法直視的金芒，從高空中灑了下來。
直直的照射在兩個人的身上。
盛招搖漂亮的桃花眼顫了顫，竟然在這金光的包圍下，緩緩的睜開了。
他靜靜的聽著酆司司對著天道起誓。
“我酆司司，今日與盛招搖結契。結發同心，恩愛不離。天上地下，碧落黃泉，唯此摯愛，神魂同歸。若負此心，願遭天道隕滅，魂飛魄散，永無輪回。”
酆司司低下頭，四目相對，看進盛招搖已經失了神采的眼睛裏。
“盛招搖，你可願，做我的……夫郎。”
或許是天道之力給了盛招搖最後一點力量，他竟清楚的聽到了酆司司的話。
他緩緩的啟唇：“龍淵……拿走。”
他不能在這個時候，頂著龍淵，用這麽狼狽的模樣，跟酆司司結契。
九嬰在一旁，清晰的看出盛招搖的口型，他向前一步，驚恐道：“司司，不能拔。”
酆司司楞了楞，手指輕輕的搭在了龍淵的劍柄上。
如今，拔與不拔，其實已經沒了太大的區別。
可小花妖愛美，她是知道的。
天道的力量持續的時間太短，已經送不了她多想，酆司司一咬牙，猛地將龍淵掀飛了出去。
與此同時，盛招搖的身體狠狠的震了一下，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流了出來。
酆司司不敢看他此時的模樣，緊緊的將他抱在懷裏，嘶啞著道。
“快說你願意。招搖，說你願意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
回應結契，其實無需開口，只要在心中回答就可以。
盛招搖本想說願意，可忽然間，他混沌的腦海裏，竟閃出了當初在鏡河看到的那一幕。
司司……
真的會娶別人嗎？
如今，他的死亡，已是無法避免。
所以，鏡河中的預言，一定會成為事實。
司司在契約裏說，若是負了他，就要神魂俱滅……
他……
怎麽舍得。
“我……不願……”
盛招搖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，天幕上的那縷金光瞬間消失，將盛招搖身上的最後一絲溫暖，也帶走了。
他安靜的靠回了酆司司的胸前，仿若入睡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
白荼大驚失色：“結契這是成了嗎？”
酆司司強撐著脊背，一下子彎了下去。她低著頭，一言不發，只是將懷裏的人，抱的更緊了。
結契未成，她在心裏聽到了盛招搖的回答。
他不願……
小花妖不願意。
為什麽事到臨頭，又反悔了。
他是不是怪她了。
怪她無用，沒有保護好他。
“招搖……”
酆司司失魂落魄的喊出這個名字，再一次痛哭出聲。
周圍一片死寂，仿佛在這一刻，陷入了靜止。
“噗……”
浮途宮中，正在沈睡中的謝朝瀾忽然間翻身扒住床沿，猛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。
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，能夠清晰的感知到，他身體裏的仙靈之力，竟在以一個十分恐怖的速度，迅速消失。
“不要，不要……”
謝朝瀾慌亂無比，試圖凝神靜氣，攔住外洩的仙氣，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，都是徒勞無功。
直到身體裏的仙氣失了大半，謝朝瀾才頹然的跌倒在了床榻邊。
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：“盛招搖……死了。”
死了？
哈哈哈……
死了？
謝朝瀾瞬間感覺，這麽多年以來，壓在他心裏的那塊巨石，一下子消失了。
死了好。
死了好。
他死了，就不會再有人知道，他們之間的那段過往。而他身上的仙骨，也就完完全全的屬於他了。
就連司司，沒了盛招搖從中作梗，說不定，都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來。
不過，盛招搖怎麽會那麽輕易就死了呢？
謝朝瀾開懷過後，又覺得不對勁。
師尊不是說，會把他帶回的仙界嗎？
謝朝瀾心中頓感不妙。
他雖然確實不想盛招搖活著，但那是當時他知道盛招搖搶了酆司司之後，激憤之下才有的沖動的反應。可冷靜下來，他也明白，如今他是仙界之主，急需修為傍身，盛招搖活著，其實對於他才是最利的。
最重要的是，師尊明明答應過帶他回仙界，結果盛招搖卻突然間死去，這其中，不知道有沒有師尊的手筆。
他會不會瞞著自己做什麽對自己不利的事？
謝朝瀾突然從床上爬了起來，搖搖晃晃的扶著一旁的床柱，深深地緩了口氣，而後往宋川穹所在的仙宮走去。
“啟稟仙主大人，仙尊有令，任何人都不得進去。”
謝朝瀾走到殿外，被人攔住了身影。
“怎麽，我身為仙主，又是師尊的徒弟，連我都不能見嗎？”
謝朝瀾一臉怒氣，揮手將人擊退，不顧阻攔走進了宋川穹所在的大殿內。
他一進來，便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。
只見宋川穹此時正半跪在地上，他的眼前，畫著一個極其古怪的法陣，只是此刻，法陣上刻畫的符號，已經變得黯淡無光，法陣也不再運行了。
而宋川穹，則明顯是遭到法陣的反噬，身受重傷，暈倒在了地上。
謝朝瀾眸光微微一動，走上前去，試探的喊了一句。
“師尊。”
宋川穹沒有說話，謝朝瀾想到自己如今喪失了大半的仙力，眼睫微微的垂落下來，遮住了他目光中覆雜的情緒。
三個月後。
酆司司渾身濕漉漉的，從鏡河裏淌了出來。一旁的九嬰已經等待多時了，急忙上前，扶住了她。
酆司司剛走了兩步，忽然間身子一軟，一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。
“司司……”
九嬰大驚失色，同時被酆司司倒下的身子，帶的摔倒在了地上。
“司司，你要不要緊。”
自從三個月前，盛招搖離開之後，酆司司便渾渾噩噩的的，一遍遍的往鏡河的水底跑。有時候是三天，有時候是五天，遲遲不肯上來。
唯獨這一日時間還短一些，只有一天一夜，但九嬰沒想到酆司司竟然會在水底下受傷，嚇得臉色都變得蒼白了起來。
酆司司摔在地上，久久沒有爬起身來。九嬰向前爬行兩步，想去攙她，卻被人按住手臂推了回去。
“師尊別管我，讓我靜靜。”
酆司司喉嚨嘶啞，帶著哭腔哀求道。
“司司……”
九嬰心痛的說不出話來，一時間眼淚也流了下來。
“師尊。”
酆司司低著頭，不想讓九嬰看到他此時的表情。
“為什麽？我的小花妖不見了。我去鏡河尋了這麽久，竟然都沒有他的魂靈。怎麽會這樣？他怎麽會連魂魄都沒有留下。”
酆司司泣不成聲：“師尊，我該怎麽辦。三界之大，我該去哪裏找他。”
九嬰早就聽說過，酆司司從鏡河帶出了夙夙殘魂的事，因此酆司司幾次三番進入河裏，九嬰也沒有阻止。
可他沒想到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。
“司司別這樣……”
如今對於她而言，什麽安慰的話，都是蒼白的。
九嬰握著酆司司的手腕，眼睜睜的看她臉上豆大的眼淚滑落了下來。
彼此無言，許久之後，酆司司才終於在九嬰擔憂的目光下，緩緩的站起身來。
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，吐了口氣：“師尊，我沒事。你先回九幽城，我自己待會。”
“你又要去……”
九嬰擔憂的看著她。
“一日未見，他恐怕也想我了。”
“司司……”
“師尊先回去吧。猙寧前幾日回了兵營，歲歲那裏，還要拜托你幫忙照顧。”
酆司司說完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她去的地方，不是別的，正是離九幽城外不遠的羅剎海。自從盛招搖死後，酆司司便將他的屍體放進了冰棺，沈到了羅剎海的海底。
這冰棺上帶著可以防止屍身腐爛的密文，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二次開啟，否則，屍身遇到空氣就會迅速腐爛，化為一堆白骨。
小花妖喜歡漂亮，若是知道他的身體變成了白骨，定然是要生氣的。
酆司司將身體同樣的沈到了海底深處，修長的龍身纏繞著透明的冰棺，將龍頭擱在棺材的頂端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。
一行熱淚從闔上的龍目中滲了出來，滴落在冰棺上，很快的融入了苦鹹的海水裏。
而冰棺裏，盛招搖眉目如畫，看起來，就像是跟酆司司一同陷入了沈睡。
與此同時。
梧桐海深處的宮殿裏，忽然間響起了驚慌失措的呼喊聲。
“小殿下的魂火燃起來了。鳳王大人，快叫鳳王大人。”
“小殿下涅盤歸來了？！快把大皇女也喊過來。”
此時，熊熊燃燒的焰火中，少年猛地睜開了昳麗的桃花眼，驚恐的瞪大了眼睛。
他捂著胸口，遲遲說不出話來。
直到身邊的人簇擁而上，一個個痛哭流涕的抱著他。
他才仿佛回過神來，眼淚霎那間流了出來。
“儀兒莫怕。”
一個蒼老而又慈愛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，那人撫摸著他的脊背，關切的哄他。
“沒事了，沒事了。都結束了。”
“好……好痛。”
少年眼神迷茫，表情痛苦：“有人，殺我……好大的劍，插的好深。好痛……”
“是誰？阿姐替你報仇好不好？”
有人在他的面前蹲下，輕哄他道。
“記……不得……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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